汤世懋从枫兰县学出来,脚步飘浮,如饮醇酒。
状元啊!
府试状元!
多年来的寒窗苦读,在今天,终于有了最完美的意义。
说起来,这汤世懋也算是个可怜人,运气之差,实在可以说是造化弄人。
汤世懋出身只是贫民,并没有煊赫的出身,甚至家里也没什么人读书。
像这样的老百姓,历朝历代,那都是一抓一大把,如果不出意外,只能跟祖辈父辈一起,面朝黄土背朝天,看官老爷的脸色过日子,倘若没有灾荒,没有战乱,没有疾病,没有意外,或许能活个五六十年,然后在满堂子孙的哭泣声中,去往另一个世界。
但汤世懋没有接受这个命运。
凭借天资聪颖,他发奋读书!
书中自有黄金屋,书中自有颜如玉。
有天资,有努力,按理说汤世懋早该熬出头,就算不能成为什么大官,也能进入到“士人”阶级,彻底改变命运。
但很不幸,汤世懋刚刚学有所成,就赶上了元惠宗时期,丞相伯颜擅权,执意废除科举。
这一废,就是九年!
昔年刚刚十八岁,好容易寒窗苦读十年,学了一肚子圣贤学问的汤世懋,直接就蹉跎到了二十七岁。
到至正四年的时候,元顺帝终于恢复科举,但那个时候,已经是天下大乱!
气数已尽的元王朝,刚好又赶上天下大旱,蝗灾来袭,双重灾害的侵袭下,全国饿殍遍野,百姓流离失所。
也正是这一年,朱元璋家中数位亲人饿死,把这柄奉天承运,注定来终结元帝国的绝世宝剑,渐渐打磨出耀眼的锋芒。
科举倒是恢复了,但其实汤世懋家里比朱元璋强点也很有限,险些饿死的汤世懋,哪还有什么力气去赶考!
错过那次,后面其实也还有几次机会。
因为元帝国尽管风雨飘摇,处处战火,却并没停止科举,只是因为官场黑暗,眼瞅着大元都快完蛋的官员,哪还有心思去为国选拔贤才,当然是自己捞钱才是第一要务。
在这种环境下,汤世懋可谓是报国无门,空有一肚子学问,却屡试不第,可以说是见惯了世态炎凉,尝尽了人情冷暖。
直到……大明建立。
直到……大明皇帝朱元璋,终于重开科举!
于是,汤世懋来了!
蹉跎半生,怀才不遇,洪武五年的汤世懋,已经是五十五岁高龄!
五十五岁,别说不惑,都该知天命了。
上天给汤世懋的命运,好像只让他做个农民,本分地过完这一生。
实际上,倘若不是秦枫主政应天府,改变了皇帝朱元璋的圣旨,那么五十五岁的汤世懋,纵然学识通天,也没资格参加科举,因为不符合朝廷选拔人才的年龄限制。
但是秦枫放宽了年龄,让汤世懋终于有机会,在大明首次科举之前的选拔中,以无可争议的惊人才华,连过两关,甚至府试中拔得头筹,被称作是应天府的状元!
十载寒窗无人问,一朝成名天下知!
现在的汤世懋,虽然还没到“天下知”的地步,但他不止十年的寒窗生涯,在今日终于得到了最好的报答,心中的这份激动,简直是无以复加!
未来的院试?
那只是刚刚开始!
汤世懋野心膨胀,心想以自己的学问,还有这几十年积累的人情世故,不论哪个方面,都远非寻常读书人可比。
厚积薄发,我汤世懋的时代,即将到来!
最不济,也得去会试走一遭,即便无缘前三甲,最起码也可以进士及第,从此天高海阔,大器晚成!
志得意满的汤世懋,径直走入淳化县的一家小酒馆,伸手就排开九两大银,以前所未有的豪迈姿态,喊酒馆的老板把好酒好菜尽管上,今日必须是不醉不休!
院试还早呢!
至于秦枫刚才的谆谆教诲,诸如让他稳扎稳打,保持心态的话语,汤世懋浑然没当回事,无论如何也得好好醉一场,宣泄一下自己这大半生积攒的怨气,告别一下被蹉跎掉的不堪岁月。
在这种心态下,不醉都难!
到傍晚,汤世懋喝得酩酊大醉,还能勉强维持脚步已经算是难得,好在淳化县治安一向不错,他浑浑噩噩地走在马路上,倒也无人觊觎,只是醉得太厉害了,昏头昏脑地也不知道找个客栈落脚,而是茫无目的踉跄着,自己也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。
吱呀……
一扇木门打开了。
或许真的是天命不可违,或许是单纯的得意忘形。
总之,门一开,里面露出半张吹弹得破的脸颊,含羞带怯,带着微微的惊惧,仿佛是随时可能受惊的小鹿一样,一下子就撞进了汤世懋的醉眼里。
五十五岁,本不该是躁动狂乱的年龄。
但是酒精,是个很糟糕的催化剂。
至少已经有了九分酒意的汤世懋,看到这半张芙蓉粉面,霎时间口干舌燥,仿佛连年压抑的情绪,在顷刻间转化成炽烈的欲望,几乎一眨眼就把他残存的理智全都焚毁。
最关键的是,汤世懋虽然上了岁数,但一直没结婚,这些年除了读书之外,唯一解决的渠道,就只能是各府县的那些花街柳巷,去不起档次太高的楼子,有时候瓦舍也能稍稍解决一二。
他虽然喝多,但看得真切!
那倚门女子脸上的妆容,正是楼子里姑娘惯用的。
所以!
不就是花钱么!
我,汤世懋,读书半辈子,也该享受享受了!
以后平步青云,岂会短缺这点银两?
不如今日,花个痛快!
汤世懋最后的一点犹豫,就在这样的心理建设下,土崩瓦解。
于是他踉跄着上前一步,伸手挡住了即将关闭的门户。
“啊啊!”那女子脸上忽然惊慌,显得不知所措,张了张嘴,却只是发出没什么意义的音节。
哈哈哈!
汤世懋胆气更壮了三分,雄性的力量勃发,伸手一把就推在姑娘胸前,把姑娘推进门,然后自己反手掩住门户,喘着粗气,径直扑了上去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