诚然,正如王导所说的那样:快动手了。
五月中旬的时候,司马越重新整编了禁军。
被他拉拢的禁军士卒并不多,就两万出头点。
这么点人,别说恢复宿卫七营、牙门军诸营的旧编制了,整三个营出来都很勉强。
目前禁军的现状就是,很多编制打残了甚至完全没了,各部缺编严重,人头稀少。
这种状态是不适合上阵的,必须重组。
幕府众人商议后,觉得编为左右两营最合适,外加一些独立部队,如幽州突骑督等,共同构成新的禁军。
编制不健全是可怕的,战场上会吃大亏。
于是,禁军整编计划就这么定下来了。
左右两卫各八九千人,步骑皆有,重甲步兵、轻装步兵配重骑兵——人披甲,马不披甲。
外加幽州突骑督具装甲骑千人——人、马俱披重甲。
骁骑军缩编为骁骑督,编制两千五百人,为轻骑兵——人配皮甲,马不披甲。
司马越还招募了一些老退在家的禁军将士,请他们重新出山,帮助训练新兵。
但不是现在。
因为这会只有豫州一地的钱粮入京,其他地方的还没到。他没有足够的钱粮大规模招募新兵,编组成军,只能先做好前期准备了。
数次整军会议,邵勋只参加了一次,提供了些中规中矩的建议。
他只是很感慨,辩证思维什么时候都有用。
洛阳纵有千般不好,但有一点是全国其他地方难以企及的:这里有极其丰沛的工匠资源,有庞大的武器储备,还有源源不断赶到京城的外地士人,他们会带来大量财货消费,而他们一来,商人们又组着队进京,提供各种物资……
这让邵勋想起了历史上的一个人:韩建。
此人曾将唐昭宗劫持到华州,然后百官都跟去华州上朝,公卿贵族也跟了过来。外地赶考的士子、进京办事的官员乃至各种形形色色的人,全都往华州涌,韩建趁机收商税,数钱数到手抽筋。
当然,西晋这会缺乏完善的商业税收制度,商税另说,但这工匠资源实在太宝贵了。从低端的农具,到高端的锦服乃至奢侈品,都有对应的人才。只要洛阳没被封锁,各种原材料能进京,他们什么都能给你整出来。
这是流民军瞪大了眼珠子,直流口水也无法得到的宝贵财富。
另外,洛阳还有一个好处不得不提:这里是皇权的大本营,世家力量被极大压制了。
兵荒马乱之下,一个大头兵都可能砍死世家大族子弟,这是在地方上难以做到的——潘滔让邵勋去颍川郡时小心点,就是这个意思。
京城就是京城,这是一个神奇的地方。
开完会议后,邵勋就窝在了军营内,苦心操练部伍。
他自己亲带的幢有十队。
二月份重新编组后,计有——
一队队主黄彪,满编五十人,步兵;
二队队主余安,满编五十人,步兵;
三队队主周英,满编五十人,步兵;
四队队主姚远,满编五十人,步兵;
五队队主章古,满编五十人,步兵;
六队队主秦三,满编五十人,步兵;
七队队主王雀儿,满编五十人,领的洛阳苦力新兵;
八队队主金三,满编五十人,领的少年兵;
九队队主毛二,超编,五十六人,领的少年兵;
十队队主李重,不满编,四十二人,弓兵。
算上他和督伯吴前,全幢总计五百整,差不多有一半是老兵一一当然,这些人只是在这个时代算老兵罢了,在邵勋看来,技艺、经验还是不太够。
另有教导队三十人,陈有根任队主,他们严格来说不是本幢之兵,有点像邵勋的亲兵了,虽然他这个级别肯定是没资格配亲兵的。
此三十人皆精挑细选的,算是老部队中的精锐
人赐铁铠一副、弩机一具、重剑一把(尚未全部配齐)、环首刀一柄、马一匹
他们相对来说技艺较高,战斗经验更丰富,经常帮着邵勋分担训练压力,带一带本幢及另外一幢五百士卒。
那幢兵的新幢主也有了,是一个名叫高翊的人,年岁不大,二十岁出头的样子。
这人就是王秉让步的条件之一。
稍稍打听一番后,得知他并非出身士族,而是宛城一马商子弟,身量高大,力气也十分出众。
至于颜值一只能用“魁杰"来形容,反正挺“阳刚"的。
邵勋不知道王秉怎么会欠高家人情,莫不是欠了人家一大笔钱?
你这是买官卖官啊!虽说幢主之流的官职本就是给没有门第的地方豪强、豪商准备的。
邵勋没有驳王秉的面子,同意了。
毕竟这个高翊就身板来说很适合当个扛旗或者冲阵的猛人,家境也不错,居然自己配备了铠甲、武器,以及两匹战马、一匹骑乘马、两匹驮马,带了五个部曲,亦各有乘马、械,果然是地方豪强豪商的标准做派。
他愿意来洛阳“送死”,那就来吧。
高翊统领的这个幢叫“前幢”,满编五百人,起码两百兵是邵勋塞过去的。
塞过去的人谈不上多信任,如队主郑狗儿、督伯杨宝等等。邵勋让他们有事密告,这是一种考验,如果杨宝直接投靠了高翊,以后自然有他好看。
想得到邵勋信任,没那么简单。
诸事定下之后,就是训练了。
邵勋把更多精力放在亲任幢主的“后幢”身上,亲自狠抓,严格要求。
至于前幢,他有时候借着中尉司马的身份插手,调整一下他们的训练内容和方向,抽人考核一下。
高翊整体比较配合,可能王秉跟他说了啥。
更何况,单骑冲阵,擒贼而回这种事,你表演一下看看?别扯什么当天冀州兵没准备好,行就是行,不行就是不行。
总体而言,一千下军慢慢进入了正轨,个人技艺操练、金鼓旗号辨识、各种军阵战术演练轮番来,争分夺秒抓紧着,以期在下次战争来临时拥有多一点的胜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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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都想好没有?一个个答题。”训练场上,邵勋看着聚集起来的少年兵们,问道。
“我先来。”王雀儿当仁不让,侃侃而谈:“全军通过险要地段,核心在于不能被人设伏,那么就需要多派哨探,以为警戒。”
训练休息之余,邵勋出了一道“应用题”:如何安然通过地势狭窄、险要的地段?
这是老传统了,就像当初他在辟雍问部下们如何对付骑兵一样。
十五岁的王雀儿已经是带兵五十人的队主。
那些老实巴交的苦力对他唯唯诺诺,动不动就要下跪,已经把他的心气养起来了。这会要答题,他第一个站了出来,给出了一个方案。
“如果哨探被人悄无声息地干掉了呢?”邵勋问道。
“那就多派。”
“派到什么程度才算多,你心中有没有数?”
“至少得几十人吧……”王雀儿有些不自信地回道。
“这几十人如何分派?”邵勋追问道。
“各个方向都派。”
“散出去多远?每隔多少里派多少人?每一个人带几匹马?几天的食水?相互之间如何联络?如果一队哨探失去了消息,规定时间没联络,该怎么处理?”邵勋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,都是细节,让王雀儿紧皱着眉头,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
“这就是问题所在了……”邵勋笑了笑,然后指着王雀儿,对其他人说道:“哨探不是一句话的事情,事实上很复杂。你们中许多人就和王雀儿一样,只关注大略,不重细节,但往往细节决定了成败。既引出了哨探之事,那么你们每个人都写一份如何周密安排哨探的方略交上来,我亲自批改。”
“诺。”众人纷纷应道。
“现在——”邵勋又道:“我们就当哨探已经合理地派出,不再考虑这个问题,还有没有补充的?”
“邵师。”金三站了出来,大声道:“过险要路段时,需全军披甲持械通过。”
古来征战,行军时是不披甲的,太累。
弓也是下了弦的,不然一路紧绷着,真到要打时,弓弦可能就松弛了——这是一种耗材。
长杆兵器与甲胄一样,不会随身携带,而是统一放在辎重车辆上。
你扛一根长矛走走路就知道了,短时间尚可,时间一长,贼耗费体力,速度还慢。
最关键的,行军时没有阵型。
所以,处于行军状态的部队是非常脆弱的,一旦被人突袭,就会陷入极大的劣势之中。
金三说通过险要路段时,士兵们需要全副武装起来,这是对的。
战争就不要嫌麻烦,你一偷懒,就可能给敌人机会,你不能指望他每次都抓不住。
“具体怎么个通过法?”邵勋不光看着金三,也转向其他人,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们。
“邵师。”陆黑狗突然起身,说道:“或可派一部分人提前占住两侧高地、半山腰什么的地方,然后全军披挂整齐,快速通过。”
“最好排战斗队形通过,不能乱糟糟随意跑过去。”得到邵勋鼓励后,又有人说道。
“我觉得吧,先派一部分精兵当先开路,快速通过,到对面列阵,掩护后面的大队主力通过。等全部人都过去后,再恢复行军状态。”
“我觉得……”
一个又一个人站出来发表意见。
邵勋脸上的笑容愈发明显。
就是这样,就是要这样!
每个人都参与其中,互相讨论、推演,真理越辩越明嘛。而且这样一种形式,也会让少年们印象更深,比单纯上课效果要好。
“现在总结一下。”邵勋说道:“第一条,要远远派出哨探,仔细查探附近有无敌军大队;第二条,派小股人马上左右高地,搜检林木幽深之处,看看有无伏兵,并趁机在两侧山上警戒;第三条,拣选精兵,当先开路,通过险要地段后,择址列阵,刀枪向外,掩护后续人马;第四条,全军披挂整齐,排成战斗队形,快速通过险要路段,确保安全后再卸甲、散阵;第五条……”
“都记下来吧?”邵勋说完,扭头看向队主余安,问道。
“都记下来了。”余安运笔如飞,飞快地记下要点——后面还要重新整理、润色、誊抄。
“吃点食水。”邵勋点了点头,道:“一炷香后,各回各队,开始练射箭。”
“诺。”少年们大声应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