书生微微自豪道:“你这话说得好生没道理,我辈读书人,习圣贤之言,得经世济民之术,持朝堂印信,代天巡狩一方,地方士绅自当恭敬顺从......诶,别走啊!”

实在受不了的夏景昀和陈富贵停住脚步,扭头看着他,书生扭捏道:“好吧,说实话,听说还是因为今科的状元公。”

“哦?”夏景昀挑了挑眉,回到他身旁。

“白县尊刚来的时候,其实大家还挺没把他当回事的。毕竟这楚宁县有叶家,有漕帮,还有漕运主事,有南船北马,富甲一方,各具根基。但是,白县尊到了的第二天,就传出状元公任钦差,将巡视龙首州的消息。”

“接着又有消息说,白县尊和钦差大人是至交好友,当初钦差大人曾随白县尊游历云梦州,而后感念白县尊恩情,入京之后,力邀白县尊入住他家,白县尊推辞不过,便在一起住了数月,而后两人一个一甲头名,一个二甲头名,堪为一时之佳话。大家这一听,谁还敢得罪白县尊啊!就连县里那些滑如油的胥吏都老实了。”

陈富贵忍不住扭过头憋着笑,这说辞,一听就是白公子自己放出来的消息啊!

夏景昀虽然也觉得有趣,但心里还是觉得颇为欣慰。

白云边至少知道借势用计,不是只会仰头装哔了。

但旋即他又警醒过来,这欣慰的感觉是怎么回事,他又不是自己儿子。

“这么说来,这些人给白县尊面子,实际上还是看在钦差大人的面上?”

“可不是么!”那书生开口感慨道:“连中三元的状元公啊!此番若是有机会,我真想亲眼见见,最好能够摸一摸,沾沾贵气,说不定三年之后,我也能中个进士什么的,光宗耀祖啊!”

夏景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,“我见兄台器宇内蕴,将来必有志向得以伸张之机。”

书生嫌弃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,又看了看夏景昀,有些埋怨这人动手动脚不懂礼数,不悦道:“你都这么大岁数了,再叫我兄台是不是有点寒碜人了?”

陈富贵终于忍不住,库库库地笑起来。

夏景昀也才反应过来自己还贴着大胡子呢,不由尴尬地摸了摸鼻子,改口道:“小兄弟对这些事情知晓得如此清楚,看样子也并非寻常人家?”

书生摇头一叹,“只是因为是龙家远亲,父辈跟着在漕运上讨口饭吃,有些了解罢了,没什么不寻常的。”

夏景昀却眼前一亮,计上心头。

他要趁着行踪没有暴露之前,打探消息,像眼前之人这般的,不正是个好人选嘛!

但是要想不动声色地跟对方加深联系,可不是件轻松的事情。

正说着,忽然门口传来一声高喊,“小人奉五长老之命,特来为三长老贺!”

正厅之中言笑晏晏的士绅权贵,偏厅之中欢声阵阵的公子哥们,都齐齐停了动作,张望过来。

那书生小声道:“五长老跟族叔素来不对付,恐怕是来找事搅局来的。”

夏景昀望向那个举着盒子的男子,心中回想起昨日游千里跟他说的信息:

漕帮虽然以帮主为尊,但也不是铁板一块,五大长老各有负责的方面,其中大长老和三长老是帮主的铁杆,二长老专心做自己的事,一般不跟帮主唱反调,但是四长老和五长老,尤其是五长老因为年富力强,做事雷厉风行,又因为和三长老是死对头,常常跟帮主对着干。

简单来说,这漕帮的格局就是帮主带两个长老为一派,一个长老中立,剩下两个唱反调的。

夏景昀分析,漕帮近期的异动,要么落在帮主身上,要么就落在这个五长老身上,今天算是来对了。

正思忖间,龙正清已经起身,淡淡道:“老五有心了。”

说完便朝着一旁的管家使了个眼色,管家连忙走过去,正要接过盒子,那送盒子之人却没递过去,而是朗声道:“五长老说了,今日此间必是群贤毕至,五长老特命小人带了一小题,聊作娱乐,以增趣味。”

漕帮三长老龙正清闻言面色一冷,“今日是老夫夫人大寿,过分了!”

眼见漕帮大人物发怒,场中气氛登时严肃起来。

谁知那位信使也不害怕,笑着道:“五长老也说了,三长老不敢玩也无所谓,他的贺礼送到了心意也到了,就祝诸位吃好喝好吧。”

说完,他将盒子往前一递。

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龙正清,这是下战书啊!

不接招会丢脸,接了招有可能不丢脸,但也有可能更丢脸,而对于大人物来说,最要紧的不就是脸面么。

“站住!”龙正清冷冷道:“老五有什么招,老夫接着!回去告诉他,肆意妄为也是有限度的,别把漕帮的面子和里子都丢尽了!”

“三长老的话,小人自会转达。”

那个信使躬了躬身子,直接打开了盒子,只见里面躺着一柄玉尺,他举着玉尺,“五长老出的题是,请问三长老如何仅以此一尺之长,在一炷香之内,测出如今所立之屋,高为几何?”

众人闻言皆是一愣。

有些脑子最单纯的,抱着看热闹的心态,觉得这次是来着了,乐呵呵地等着看热闹;

稍稍看得深一点的,便琢磨着五长老这种时候弄这么个难题,这是铁了心要让三长老难堪,搅黄了他的好事,两人仇怨不小啊;

另外一些思虑更远些的,则是想着漕帮内部的派系之争,看来已经快浮到明面上了,如果接下来叶家不能有强有力的举措镇压,恐怕会生出大乱子;

而极少数真正知晓内情的,将注意力都放在了那道题上。

龙正清的脸色虽然依旧阴沉,但心里却慢慢降下了火气。

知道帮内真正的纠纷和争斗所在的他知道,老五这是在给他出难题,但也是在点他。

你就这么点本事,你寄身的叶家和漕帮,在这个天下能有多少分量,你自己搞得明白吗?

如今天下局势紧迫,岂能还如当年一般慢条斯理地过日子。

但想得明白归想得明白,当着这么多人的面,给他出难题,他却难消心头恼恨。

他哼了一声,“既然老五想跟老夫和在座的诸位贤达玩个把戏,盛情难却,我们岂有拒绝之理,区区小题,诸位请随手解之!”

众人一听这话,心头忍不住暗骂一声老狐狸。

原本是他和这五长老之间的恩怨,这一句话就把在场的人都牵扯进来了。

输了大家本着面子,也不好宣扬这事儿,真贼啊!

不过话又说回来,这五长老确实也有点过分,当着大家的面搞这一出,多少有点不把大家放在眼里了!

众人生出些同仇敌忾的心,开始琢磨起这个题来,然后不少人的神色便悄然凝重。

首先,要测这屋子的具体高度,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;

其次,还要仅仅凭借一把短短的尺子,限定了工具;

最后,还要在一炷香之内测明白,这难度实在是有些高了。

有些说话不过脑子的,直接就嚷嚷起来。

“这有何难?找个身子灵活的,爬到房顶上,垂下绳子或者墨线,再用尺子量不就行了?”

旁边便立刻有人反驳,“说了只能用一把尺子,你用绳子和墨线就是违规了。”

“那我搭着梯子,就一尺一尺地量上去呗!”

“那梯子不还是违规了?”

“屮!照你这么说,那人是不是也违规了?咋的,还要尺子成精,自己动啊!”

“你这就是狡辩了。懒得与你说!”

“要我说,这有何难,把建房的工匠找出来问一问不就行了,尺子都不用。”

“你这一炷香之内上哪儿去找啊?”

听着众人议论纷纷,龙家父子也明白了其中的难点,心也渐渐沉了下去,看来老五这是准备充足啊!

偏厅里的公子哥,和正厅里的权贵士绅们都皱起眉头,他们今日来到此间,在此时的心头自然还是更倾向于龙家父子,希望能够找到解决办法的。

但仔细一想,这还真不是个简单的事情。

看到四周的嘈杂声音渐渐沉默下去,送盒子的信使下巴微微扬起,略带着几分得意,“如果三长老答不上来也无妨,就请收下礼物,在下也好回去复命。”

“你!”龙公子见着父亲受辱,怒不可遏,但却也无计可施。

人群中,夏景昀看着身旁的书生,“小兄弟,想不想去出个风头?”

书生诧异地扭头看着他,夏景昀笑着道:“我有办法解了这个难题。我可以把法子教给你。”

书生皱着眉头,一脸不解,“这等好事,你为何自己不去?”

“在下只是一个无名小卒,就算解了此题,也无非得几分金银,几句夸赞,说不定还要引来五长老的不悦和记恨。但小兄弟你不一样,你本就是龙家人,出面解难理所应当天经地义,更何况,你若是成了,龙家岂能不高看你一眼,届时帮你延请几位名师,或者送入州学,说不定你科举中第的事就更有把握了。你我一见如故,我自当把这风头让给你。”

以夏景昀连皇帝都能忽悠的本事,忽悠这个单纯书生,自然不在话下,几句话下来,对方的眼神里就有着藏不住的炙热和激动。

“兄台若能帮我,大恩大德,在下感激不尽!”

夏景昀把着他的手臂,“不过在下也有一个条件。”

“兄台请讲!”

“在下素来敬佩龙公子,欲结交一番,事成之后,还请小兄弟帮我引荐一下龙公子。”

书生登时面露难色,“我跟他都说不上话,如何能引荐呢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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